两部英语世界的法律辞书

作者：梁治平

50年前学过法律——当然是受较正规训练——的人，可能都知道《布莱克法律辞典》(Black’s Law Dictionary)。自然，这是一部老书，颇有年头了，但是无论如何，它还不能算是旧书，笔者手边这部1979年的第五版可以为证。据出版者说，第五版的推出，主要是因为，自该辞典第四版之后，法律(主要是美国法)的绝大部分领域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这些变化不仅反映在各个部门法方面，而且也影响到传统的普通法学说和概念。为了反映这些变化，除扩大辞典中已收术语、短语之外，还有必要根据流行的用法重新修订原有条目。其结果，便是这部第五版的问世。在这一版中，新增和修订的条目逾一万之数，且有大量新用法例示，俾使美国法十余年间之重大变化得到较充分反映。比如，对各州法律的协调，作为一种新的法律渊源，其地位于近一二十年中显著上升，有鉴于此，第五版对于“统一商法典”、 “法律的重述”以及民法、刑法和证据法诸方面的“联邦规则”(Federal Rules)都予以充分注意。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第五版依然保有相当数量的古代和中世纪欧洲法，特别是英国法中的有关术语和词汇，这一部分包括许多拉丁格言和法律法语，它们表明了构成西方法律发展之基础的那些东西，格外值得注意。《布莱克法律辞典》的副题是：“古代和现代，美国及英国法学术语和短语释意”，这可以用来说明“辞典”的这一面特点。

　　1980年，英国的牛津大学出版社也推出一部法律辞书：《牛津法律指南》(The Oxford Comp anion to Law)。从时间上看，这部辞书比《布莱克法律辞典》晚出差不多一百年(《布莱克法律辞典》初版于1891年，至1979年重印、重版凡六次)。如果说能够把它们放在一起比较的话，那只是因为，它们都是用英文写成，因而也都是以英语思维的；它们的重点都在英美法系国家；它们的作者都受过英美法律的训练。当然，比较起来，差别还是多而且大的。

　　《牛津法律指南》的编者，格拉斯哥大学钦定法律讲座教授大卫•M•沃尔克(Divid M. Wal ker)的目的，不是编一部只供专家们使用的辞书，而是要向其他学科的读者，实际是所有在工作或阅读中触及法律问题的人提供一个指南。不过，这也还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通俗著作，在它的条目里面，就是专家们也会发现许多极专门的概念、术语，如中世纪英国法，特别是当时土地法中的老古董。而且，在《牛津法律指南》里面，数千言乃至上万言的条目比比皆是，这些条目远非释意，而是真正的“论文”了。这是《牛津法律指南》(以下简称“指南”) 大不同于《布莱克法律辞典》(以下简称“辞典”)的地方。

　　“辞典”副题中已写明是有关术语和短语的“释意”(definitions)，它的条目也确实写得简明扼要，只提供“定义”。这里的不同是因其他方面的差异而来。大体说来，“指南”基本上是部文化书，偏重于理论和历史；“辞典”则主要是注重实用的工具书。“指南”在形式上可说是百科全书式的；“辞典”则纯为一般意义上的辞典。“指南”里面，所有重要条目之后都附有有关权威论著的书名，这样，既可表明条目之所依凭，又可作进一步阅读的提示，于研究者颇方便；“辞典”则收有大量判例，旨在以立法和司法解释来界定有关术语或短语实际上的和最新的含义。自然，这样的辞书主要是为律师们准备的(当然也包括法学院的学生和其他法律实践者)，而“指南”却是为一般所谓知识分子写的(当然并不排斥法律专门人才)。前一本是专家们的书，后一本则可说是所有文化人的书。这些差异决定了(也表现于)它们对于条目的取舍和处理。“指南”中许多大的条目是“辞典”中没有的，如“希腊法”、“中世纪法”等等，有些条目虽然都有选用，处理方式却迥异其趣，如在“辞典”中，“罗马法”条不过寥寥一二百字，在“指南”中却洋洋万余言；“教会法”(Canon Law )条在“指南”中是独立的大条目，在“辞典”中则不过是“canon”条下一个次级条目。当然，反过来看，在同样的条目下，“辞典”所作分类的繁多和细密，又是“指南”远远不及的。两者相比，“辞典”的特色是简单明了，以技术性和实用性取胜；“指南”的特点是广博宏大，以学理见长。此外，“辞典”基本上是一部美国法律辞书，而“指南”则如其编者所言，以联合王国的法律(制度、学理、历史)为主，旁及与之有关的其他法律制度(实际上，一些无关的古代法律也包括在内了)。

　　上面种种差异，并不能使我们说“指南”和“辞典”哪一部更好些。相反，这样两部辞书摆到一起，正好互相补充，使读者对于英美法律制度有一个比较全面的把握。

　　原载《文化：中国与世界》第五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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