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国内的中学、大学对英语教学极为重视,年青学子也为学好外语倾注了大量精力,而效果却不能尽如人意,除了小部分学子,多数人费尽力气,还是“听说读写”样样不精通。问题出在哪里?我非外语专业出身,本无资格说三道四,这里不揣冒昧,说一点一孔之见。
我认为,国内的外语教学spoon-feeding型式是一个重要原因。我最初听见“spoon-feeding”这个词,出自一位来华教英语的美籍教师Michelle之口。1977年,国门初开,科学院要派送一批中青年研究人员出国进修,计划举办短期英语训练班。当时在中科院研究生院外语教研室任职的李佩先生(我的师母)负责具体操办,她从美国邀约几位年青教师来任教,训练班急需助教,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李先生想起了我这个老学生,敦促我“策马上任”。我一想,这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就不管自己才疏学浅,欣然赴约。于是,我当了Michelle那个班的助教,有了与她朝夕相见、切磋求教的机遇。有一次,我问她:“What does it matter?”这句话怎么从语法上理解?Michelle反问我:“这句子的意思你懂吗?”我答道:“当然懂的呀!”她大惑不解地说:“那你干吗还要分析语法?”我说,“我搞不懂的是:matter是不及物动词,what是疑问代词,它们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她说,“虽说我才来了半个月,已经看出你们学外语的问题,你们一天到晚语法、语法,用spoon-feeding的方法给学生灌输语法,能学好外语吗?想一想,先有语言,还是先有语法?你学会说中文之前,学过语法吗?学好外语,只有靠实践、靠练习、靠模仿。”
回家后我赶紧查《牛津词典》,发现spoon-feed的准确涵义是“give (sb) too much help or teaching in a way that does not allow him to think for himself”,大致相当于我们常说的“填鸭式教学”。
接着,我特别留意Michelle的“非spoon-feeding”教学模式。当时,班上学员的年龄大多在35到45岁之间,至少比Michelle大十岁,但她从不发怵,在教室里四处走动,有时干脆坐到讲课桌上,翘起二郎腿。一会儿组织大家演讲、辩论,一会儿让大家演英语小品,时不时地让大家造句、做作文。两节课结束前,来一个非常严肃细致的讲评。课堂上经常笑语喧哗。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课堂上关于“女士化妆”的一场大辩论。那时,不像现在那么开放,女同胞极少有人化妆(除了个别新潮女性)。Michelle的题目是:“你怎么看女士化妆?”“你赞成你老婆化妆吗?”大家争先恐后地发言,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各抒己见。有的说:“化妆使美女更美,使丑女更丑。”有的则说:“我原则上不反对女士化妆,但反对我老婆化妆。” Michelle就问:“怕别人抢你老婆吗?”那位男生说:“倒也不是,我家的黄脸婆没人来抢。我就是看着别扭。”“哦,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女生说说看法。”有位漂亮女生说:“我倒是想化妆,就是不敢冲在前面,怕别人说闲话。”另一位女生说:“我想化淡妆,不喜欢大红嘴唇。” Michelle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敢化妆了呢?”“等到大街上有一半妇女行人化妆的时候。” Michelle哈哈大笑:“啊哈,中国人的从众心理!”随后,学员就“化妆是否有伤风化?”“什么是女性的内在美?”等问题展开讨论,气氛非常热烈。两节课很快就结束了,大家意犹未尽,课后继续争论。课堂讨论时,Michelle对大家的错误百出的英语采取宽容的态度,实在太不像话时,就纠正一下;对太结巴的人帮扶一下。许多学员说,收获不小,这才是真正在“学英语”。
说Michelle只重视实践,不讲“理论知识”也不对。她喜欢经过造句来“练兵”,仍然寓教于乐。记得一次做造句练习,她让一位男生用follow造句,他用手一指坐在后面的学员,脱口而出:“A dog is following me.”顿时哄堂大笑,后面那男生狠狠地揍了前座一拳。我依稀记得,“还击”的那位现在已成了院士。教学时间长了,有了积累,Michelle经常用大段时间讲中国人用英语的常见错误;对大家的作文也进行了仔细修改。半年左右的培训结束时,大家觉得得益非浅,我作为助教,更是如此。
因此,我想,什么时候国人摆脱了spoon-feeding教学模式,外语水平一定疯长。外语如此,其它科目亦复如此。
* 在做学问方面,我有点“一根筋”,总想搞清这个问题,有一天,终于在一本大词典里查到,“what”有时可用作疑问副词,与“how”同义,于是问题迎刃而解。
写于2009年1月10日